燦爛的甑皮岩文化(文明之聲)

傅憲國 付永旭

2020年06月13日09:49  
 

《人民日報》2020年06月13日05版頁面截圖

6月13日是一年一度的“文化和自然遺產日”,今年主場城市廣西壯族自治區桂林市,圍繞“文物賦彩全面小康”主題,線上線下活動將精彩紛呈。甑皮岩遺址是桂林最重要的遺址。本版刊發此文,以饗讀者。

——編者

華南地區,古稱“嶺南”,地理上位於中國南部的五嶺以南地區。無論是歷史文獻,還是神話傳說,對於這裡的史前文化都少有記載。直到甑皮岩遺址的發現,揭開了華南史前考古的序幕。得益於70年來考古工作者的發現與研究,我們對一個迥異於黃河、長江流域史前文化發展的華南模式有了清晰認識。

史前明珠落桂林

甑皮岩遺址位於廣西桂林南郊的獨山,由廣西壯族自治區文物管理委員會和桂林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在1965年的文物大普查中發現,並進行了小范圍試掘。1973年至1975年,陸續對遺址進行搶救性發掘,發現35具先民遺骸,多為屈肢蹲葬墓,出土陸棲與水生動物骨骼40余種,均屬熱帶、亞熱帶動物群,出土大量打制石器和磨制石器,發現1000余件陶片……這個新石器時代早期先民的居住遺址引起了考古學界、體質人類學界、古生物學界、古動物學界以及岩溶地質學界的關注。1978年,在原址建立“甑皮岩洞穴遺址陳列館”,還先后被公布為區(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和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成為在華南地區史前考古學研究中佔有重要地位的洞穴遺址。

甑皮岩遺址的發掘和研究還存在一些缺憾。早年發掘未能形成完整的發掘報告,限制了一些重要學術課題的研究。同時,甑皮岩遺址特殊的年代范圍和地理位置,使得人們十分關心其在中國史前早期文化,特別是華南地區早期文化發展中所處的地位、作用。

為進一步開展研究、厘清學術問題、重建華南史前文化並解決遺址面臨的諸多困境,經國家文物局批准,2001年4月,由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廣西壯族自治區文物工作隊、甑皮岩遺址博物館及桂林市文物工作隊等單位組建了聯合發掘隊,傅憲國任發掘負責人,在廣泛征求專家學者意見的基礎上,對遺址再次展開為期3個多月的發掘。

新的發掘需要更豐厚的學術素養和更細致全面的考古手段。考古學家嚴文明曾說,“這件事做起來很麻煩,比新挖一個遺址要麻煩得多。但是,對華南考古來說又確實是一件積功德的事情”。遺址歷經多次發掘,保留有最適合也是最容易發掘和出成果的面積約70平方米。發掘者秉持“保護第一,發掘第二”的原則,考慮到文物資源的不可再生性,以及南方地區洞穴遺址面積小,較好保存下來的典型遺址更少,為維持遺址原貌並更多的保留遺址文化堆積,同時,也是為在未來學科發展之后,新的發掘能夠獲得更多更豐富信息,此次發掘在滿足解決問題的前提下,將面積盡可能的縮減至約10平方米。

發掘者從一開始同步展開了古動物、古植物、體質人類學、陶器制作工藝、古環境、碳十四年代學以及石、骨、蚌器的微痕分析等多學科綜合研究。目前在史前考古中常態化運用的多學科綜合研究,在當時來說還是很少見的。發掘過程中,對原生堆積土全部進行過篩,全面提取遺址中的文化和自然遺物,並對篩選之后的土樣8500余升,全部收集並浮選和水洗,完整收集浮選的碳化物和細小型動植物遺骸等。

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此次僅以10平方米的發掘面積,解決了困擾甑皮岩以及學術界的諸多爭議,厘清了遺址文化內涵和特征。在原有資料的基礎上結合新的發掘收獲,考古學家已經能夠描述古人在甑皮岩的生活場景。

遙遠的狩獵採集生活

在距今12000年前后,第一批古人在獨山腳下安家。獨山,顧名思義是一座獨立的石灰岩孤峰,因山體外貌形似當地居民蒸鍋之蓋,故名“甑皮岩”。以甑皮岩命名的獨山西南麓的洞穴,朝向西南,背風向陽,左側水洞內的地下河一年四季提供清冽至純的水源。獨山周圍密布湖沼、水塘和窪地,蘊藏豐富的水生螺蚌,還有不少峰叢山地,是原始先民從事捕撈、採集、狩獵的良好地區。甑皮岩人在此流連忘返,持續生活了5000年之久,形成了5個主要的文化時期……

甑皮岩先民最大的貢獻是制作陶器。由於陶器技術剛剛出現,制陶者的技術並不高明,這從發掘者在早期地層中發現的夾石英灰白色的原始陶器即可見一斑。這是一件敞口、圓唇、斜弧壁的陶片。根據口、腹等特征,發掘者將之復原成為一件圜底釡。其羼和料為顆粒大小不一的石英,最大粒徑達到1.1—1.5厘米,燒成溫度極低(不超過250攝氏度),胎質疏鬆,器表開裂,呈鱗片狀。種種跡象無不顯示陶器成型技術的原始性。陶器出現很可能和食用水生螺蚌有較大關系。遺址中發現大量完整的螺、蚌等介殼,根據實驗,隻有經水煮加熱之后,才有可能在不打碎介殼的前提下,順利取食其中的肉。

甑皮岩先民掌握著精湛的石器打制技術。他們從漓江的河灘上採集鵝卵石,在居住的洞穴中加工出各種各樣的石質工具,包括石錘、砍砸器、盤狀器、切割器、尖狀器、石鑿和穿孔石器等。除此之外,他們還掌握了相當程度的磨制技術,並應用於加工骨蚌質工具,如骨錐、骨鏟和穿孔蚌器等。有理由相信,這一時期有可能大規模的使用竹木器。因為在石器中常見一種極富特征的、被稱為陡刃砍砸器的工具,可能就是被用來加工竹木器的。遺憾的是,受到保存環境的影響,迄今尚未有直接的實物証據出現。

優越的地理環境,再加上豐富的自然資源,可以滿足甑皮岩人過上富裕的狩獵採集生活。遺址出土的陸生動物遺骸有57種,推測甑皮岩男性先民多是優秀的獵人,主要獵物是以鹿科動物為主的中型哺乳動物。這裡出土了49種水生動物,其中47種是貝類。女性先民可能都是賢惠的採集者,她們從水塘中捕撈田螺、蚌等水生貝類,從山林裡採集可食用的植物果實,包括山核桃、梅、山黃皮、山葡萄等,也經常會從野外挖掘塊根類植物,比如芋頭。

我們並不認為甑皮岩人自從抵達獨山之后,便一直生活在這裡,更傾向於他們過著一種游動的狩獵採集生活。在某個時間耗盡當地資源以后,其中有一部分人沿漓江南下,在距今萬年前后進入到珠江中游地區,孕育出一大批河畔貝丘遺址,即后來的頂螄山文化,以此為跳板,又深入到大陸東南亞地區,對當地文化產生深遠影響。但大多數人游動的范圍可能並不大,多局限在現今所謂的桂林盆地。在經過資源恢復的周期以后,重新返回原居住地。持續的周期性的游動,能夠確保甑皮岩人擁有穩定的食物來源。

華南史前考古的縮影

經過考古工作者的不懈努力,已在桂林盆地及周邊地區發現百余處幾乎與甑皮岩同時期的洞穴遺址。

大岩是發現於臨桂(現桂林市臨桂區)的另一處重要洞穴遺址,東距甑皮岩遺址約10公裡,中間隔以西邊峰叢區(地質學術語)。大岩人在距今約15000年前抵達臨桂,從時間上來看比甑皮岩早,當甑皮岩遺址在距今7000年前廢棄以后,大岩遺址繼續沿用到新石器時代末期,也就是距今5000至3500年。父子岩遺址位於甑皮岩遺址東南約8公裡的相思江與漓江交匯處,是近年桂林考古的重要收獲之一,包括洞穴、河旁台地、坡地、岩山等內容,全面揭示出甑皮岩遺址廢棄以后,先民如何在桂林地區繼續生活。在眾多遺址中,甑皮岩無疑是少有的文化堆積最豐富、延續時間最長的洞穴之一,這說明該遺址的區位優勢更明顯,史前先民可能以此為中心進行活動。

甑皮岩文化代表了距今12000—7000年間古人類在亞熱帶和熱帶地區的一種最佳適應方式,也是史前中國多元一體進程的文化源流之一,承載了中國與東南亞地區史前文化交流發展的重要歷史信息。遺址面積僅有200余平方米的甑皮岩,經過考古學家的不懈努力,已成為華南地區重要的國家考古遺址公園。中國社科院考古所的華南史前考古研究基地和洞穴遺址考古研究中心都設在這裡。

甑皮岩國家考古遺址公園一直堅持探索立足於青少年的公共考古。從2004年的“甑皮岩考古夏令營”,到2015年“甑皮岩公眾考古大篷車”走進中小學校園﹔從模擬考古樂園的建設,到甑皮岩文化小使者的評選,歷經15年的探索實踐,逐步創建了“少年考古”的公共考古品牌。

我們可以想象,在距今10000多年前,裴李崗、磁山、興隆窪等史前文化蓄勢待發,長江下游的上山文化“小荷才露尖尖角”。此時廣闊的華南地區生機一片,星羅棋布的石灰岩溶洞,為古人提供了天然的棲息地,創造出了燦爛的甑皮岩文化……

(作者單位: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

《人民日報》(2020年06月13日05版)

(責編:周雨樂、李敏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