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天峨女孩的溫暖故事……

陽光如玉。柯文攝

引言

2018年12月，廣西天峨縣一個叫如玉的女孩，一場車禍無情地奪走了她的父親，也奪走了她的半個身子……

今天是小年夜。

他們說，再幾日就到春節了，問我能不能一起去看看你。

年關到，不忙才怪。但我想，再怎麼著，也得抽個打盹兒功夫。

天已放晴，隱約中，太陽在山頂雲層后邊照著。風兒拂動院子裡的桂花樹，不再像前些日子刺骨的冷，而是若即若離的暖和了。

媽媽推著輪椅迎上來。我一眼就認出你，因為已經在無數個視頻和照片裡見過了。

早已熟識你的模樣，你的聲音。可萬萬沒想到，生活裡的你，一展顏，整個屋子宛若春天的晨曦照進﹔一張嘴，頓讓我的身心釋然，猶如虔誠久遠、初觸聖經的信徒。

偌大的屋子，你是焦點，是光源。這絕不是因為你嬌弱，更不因為隻有你坐著冰冷的輪椅！隻因你的笑臉，你的舉止。還有它們之下那顆咚咚跳動、活力四射的精靈，那腦海裡我們難以看透的小世界。

我坐在你身旁。我們一起看相冊，看媽媽手機裡你的點點滴滴，還看哥哥姐姐連夜為你做的PPT。

你敏思鹿躍，言語如掠。我看出你的率性和粗線條。可是，對救過你幫過你，連同那個黑色星期五后，所有和你玩耍過，相處過的每個人，你都如數家珍。你指尖輕滑，一一告訴我，他們是誰，絕大多數都是全名。不管是在老家小村，還是在省市醫院﹔不論他們是原先素未謀面的遠房親戚，還是北京上海專程來為你手術、訓練的慈善者，你的細語收放間，滿滿都是揉濕人心的銘記、感恩與思念！

隻有小學文化的媽媽，坐在你另一側。看著你們一起念PPT裡的詩句，聽著你們速調不一的聲音，感受你們臉上胸腔裡的情思，我幾次快要流下淚水。

我經歷滄桑。這樣的場合自然不少。那些些經歷，我的淚水從未缺席。要麼在眼眶裡打轉，要麼淅瀝兩行，甚至直瀉而下，無法自己。

唯獨此刻，我沒有。我的淚潮，滿腹腔涌動，一次次快要沖破心肺，漫過咽喉，撞開鼻翼和眼帘。

但是，淚水終究沒出來。一如你媽媽在這個屋裡，在四百零五個日夜裡所有的場合，她該流淚時，卻沒有流的模樣！

欲哭無淚最大悲。我明白自己每次悲淚欲崩的感覺。一如深深理解你媽媽無數次悲淚欲崩的感受。

真的不知道自己怎能止淚於心。我隻切切感到，你們母女砌起的這一屋磁帷，不適合眼淚。

短短兩個時辰過后，我想得最多的，還是你給的笑容和聲音，連同它們之下咚咚跳動的精靈，還有我慢慢學會感悟的你的小世界。

為生計，我常嘆人世不易。現在，因你的身體、笑臉和聲音，讓我自省、知足，自責、慚愧。更讓我添壓力，漲動力。

小如玉，我不知道誰給你起了這個世間最美的名字。都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我卻感慨，世間真有這般的小如玉。

始終，都是你在描述，回憶。我聽得真誠，入迷。卻忘了告訴你：小女孩，你是天使。

是的，你如泉清清的明眸，你如光燦燦的臉龐，你脆生生輕靈靈的聲音，還有小小兔牙的嘴唇，切合我想起天使時定格的模樣。

不僅這些。當媽媽告訴我，你一出醫院就嚷嚷著直奔老家看看久違的爺爺奶奶，會會思念的老師同學，我便一萬個堅信，你就是天使。一個未滿十歲的美麗天使。

我知道，當堅硬的車輪碾走爸爸生命時，你柔柔若水的身體，也雙髖骨離斷，雙臀部軟組織壞死，心臟驟停，大面積腦梗死。你活下來，是百萬分之一的奇跡。

更大的奇跡，是你醒來后。你對世界的不怨尤，且興致更稠。過日子的不低下，反而更優雅。

告訴我，是不是你的眼帘，你的心包，天生會美顏？

茫茫人海中看了你一眼，我心裡想說的很多。但在這，我隻表達深深的感恩戴德。謝謝你給予我的救助，救贖。

你以一半身體、全部生命、百倍張力，所恩澤與我的，不隻兩個時辰，是一生。關乎一切。

身殘缺，挺脊成鐵﹔歲月疾，浣魂如玉。

也許這個世上，很多人都應該銘記你，感悟你的救助與救贖。

如玉小記

我獨居，用餐歷來將就。茶幾上的一碗雞蛋清水面，就是小年夜飯了。

去看望殘疾女孩小如玉回來后，腦子裡再裝不下別的。當她紅扑扑的笑臉再次浮現，我加快了吃面進度。

夜幕下，山城靜謐而凝固，少了以往的年味。不僅是禁煙花，更因疫情籠罩。我坐在陪伴了十年的五樓窗前，開始寫這個小女孩。

也許心裡全是她，思閘一啟難合。這一千余字寫得飛快，沒到一個時辰就結尾了。

倉促必然過於隨心。我壓住思緒一想，粗糙不說，究竟它算什麼文體？

我為自己的隨心糾結了，想推倒重構。剛巧，腦海裡閃過不久前一位大作家講的一句話“寫劇本是蓋房子，寫文章則是種樹”。便轉念自我安慰：對，重構就不是興之所至了。篤定后，還把題目改為《陽光如玉》。

轉給友人看，回復說可以發本市文藝圈。另一文友知道了，表示願意朗誦。一直弄到半夜，才發布出去。

沒想到，忙過節忙躲疫情的人們，關注的還不少。一些平台轉發，區市主流媒體跟進之后，越來越多的人詢問能否捐助小女孩。南寧一位讀者說，含淚讀了三遍，世上最美的，莫過於從痛苦和淚水中掙脫出來的那個微笑。小如玉做到了，她真的很堅強，堅強得有點令人難以置信。不為她盡點力心不安。

直至今日，已有廣西區內外一千六百多位讀者捐了三十多萬元。這大大出乎意料。

我大年初一返崗奔波至今。而作為廣西第一貧困縣的家鄉，也不幸淪陷。哪怕不封閉，我也隻能行走在遙遠的村村寨寨，無法回去。家鄉，有年近九旬，羸弱多病的父親。三哥則一直困在沒有口罩可戴的集體工棚裡。日夜搶救病人的晚輩，最后也集中隔離了。每一天，都在勞累中惶惶。每一夜，都難以入眠。好不容易睡了，又一次次驚悚醒來。我的處方，唯有鎮靜劑，或者酒精。

未曾想，讀者的留言，紛沓而至的愛心款，膨化為動能。家鄉有位年輕的扶貧干部，數月前發生車禍還未康復。她不顧經濟拮據和親友勸說，執意捐了三百元。柳州一位企業家發動三十多年前的大學同學，他們紛紛響應，其中不少人畢業后從未照面。因樂捐，老同學恢復聯系，熱聊人生，重拾往昔。挂點天峨縣的區直單位工作隊員一轉發文章，不到兩天，單位四百多人全部捐資。慈善者中，有退休老人、學生，也有打工仔，多則三五千，少則一二十元。

忙碌之余，我關注每一條留言，每一個正在倡議的朋友圈。疫情下，這些些令我欣慰、鼓勁。瀏覽，聆聽友人的朗誦，看看女孩的視頻，成了我殫精竭慮下的強心劑，逐漸代替了鎮靜劑和酒精。

曾以為自己懂這個小女孩。但隨著一字一句，一遍一遍學悟讀者心聲，我才發現她殘弱之軀定義的字典，如此深厚。她層層刷新我的認知。認知愈深，我愈發豁然開朗，在戰疫重壓中一天天變強。

疫情漸緩，該去看看小如玉了。我思忖著捐款先告一段落。這時候，近在咫尺，卻遙遠漫長的家鄉，傳來解除封閉的消息。我頓時百冰消融，口罩裡的喘氣都順暢了許多。我確信，正是有千萬顆像善良讀者的心，一直守望相牽、義無反顧，才有家鄉的重生，迎來神州大地陽光怡人。

我十多歲開始習文，卻從未滿意過哪一篇，更別奢望別人認可。幾番迷茫，漸失自信。

而這一次，仿佛有了丁點兒慰籍。並非水准有何變化，而是有了價值。即興寫下的文字，無意中幫了這個小女孩，更支撐自己渡過這場畢生難忘的煎熬。說實在，我今生一直忙碌勞累，但如此日夜超重奔襲，時刻為家鄉親人憂心如焚，還是頭一回。倘若沒有這漫天愛意，少了隨之而來的動能，真無法想象我怎麼扛住。

著名作家彭學明、田瑛、謝有順和東西等老師，也為小如玉驚嘆，鼓勵我堅持下筆循初心、用詞釀溫馨。東西老師還欣然慷慨解囊。北京的一位編輯在朋友圈看見后，將短文發在中國作家網，呼吁更多善舉。

疫情當前，我碰上了。剛好，這個女孩也出現在我的生命裡。經歷疫情，是為消卻我來世的災。遇上她，是償還我前生欠下的債。

女孩，讀者，家鄉，武漢，和天下所有勇敢面對、真善相伴的人，我還是短文《陽光如玉》裡那句話：感謝你給予我的救助與救贖。

是敘，且為庚子年大疫小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