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蘆古民居(神州觀覽)

雲德

2020年02月01日09:36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原標題:大蘆古民居(神州觀覽)

廣西欽州靈山大蘆村有保存完好的明清民居。謝勇雲攝

金秋時節,我們慕名走進大蘆。進村伊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潭喚作月亮湖的清水,湖邊植有一排粗壯茂盛的荔枝古樹,樹枝映於水中,池塘波光瀲灩,樹影婆娑,顯襯出幾分幽雅靜謐。從池塘南端繞左側入村,村頭赫然矗立著數棵可由二三人圍抱的古老樟樹,勁干虯枝,猶若華蓋,即便驕陽當空,也不見幾束陽光透來。

與池塘北側正對的,是大蘆古村落中最著名的鑊耳樓(又名四美堂),系勞氏祖屋的入戶門樓。據悉,大蘆村勞氏先祖源自山東即墨勞山,故取勞作姓﹔南北朝時移居山東鬆江武陽,故有江左之說。此后的漫長歲月,勞氏一族由北向南一路遷徙數省。宋末元初,為躲避金兵戰禍輾轉至南雄及靈山一帶,其中一脈於明嘉靖年間落戶大蘆村,至今凡四百余年。

鑊耳樓由大蘆勞氏一世祖勞經於明嘉靖年間初建。到第四代,勞家出了個京官勞弦,將祖屋前門樓的封火牆建成鐵鑊把手狀,鑊耳樓由此得名。鑊耳樓經勞氏五代人前后用一百七十余年接力建造,是一個布局完整、規制嚴謹、具有鮮明嶺南建筑風格的民居院落。整個堂院由前門樓、主屋、輔屋、斗底屋、廊房和圍牆構成,二五縱深布局,抵封建社會民居規制的上限﹔主輔相對、以廊分割的結構,把長幼尊卑、男女起居都做出嚴格分界,留有那個時代的鮮明烙印。十分難得的是,勞氏先祖有非常科學的建筑理念,宅基地選擇山坡而非良田,因勢造形,房屋依山順溪而建,房前田垌挖泥留塘,取土造屋,沿山坡由低向高逐級建構。並列五進的四合院層次分明,每一進前庭台階按進制順序由一階至五階清晰標識,每進四合院都有天井,保留相對獨立的活動空間,前后院以側門和回廊相互貫通,進而共同構成一個錯落有致、庄重森嚴的整體。南方潮濕多雨,這樣的建筑既保持了良好的採光通風效果,又形成了天然的排水便利。為了減少暴雨對門前地基的沖刷,房屋建筑時專門在屋檐部位設有導雨溝槽,溝槽與室內兩側刻意砌成的兩個空心廊柱相通,雨水沿空心柱順流而下注入屋角的下水道。雨水包括家用廢水由高向低,最后流進大門前的月亮湖。門前取土形成泥塘的優勢此時立馬凸顯出來,我看至少有四:一是就地取材用於建房,二是易於排水貯水,三是便於取水防火,四是構成整個院落的景致。這種源於民間朴素智慧的不同凡響處,確乎令人嘆為觀止。

出鑊耳樓向北是一處小巧別致的勞家花園,圍牆外有七棵蒼翠挺拔的古梐樹,為勞氏五代勞宏道所植。據說勞宏道還在村頭種下樟樹,取梐與筆、樟與章的諧音之義,取池邊荔枝紅果滿挂的喜慶,寄托並祈盼家族的興旺發達。

勞宏道擴建祖屋,在大蘆勞氏開基兩百年之際,與老宅並列建起同等規模二五布局的老二房。對應老宅四美堂號,取達德、達才、達智之義起名為三達堂。因規制統一、建筑時間較短,新院比老宅更加氣派。並列的雙院均系土木結構,雖然歷數百年風雨侵蝕,室外飛檐瓦脊、石雕柱礎,室內牆壁裝飾、門楣窗櫺、木雕石刻等早已顯得滄桑斑駁,但歷史的印痕和歲月的包漿都依然難掩昔日的輝煌,灰磚青瓦、廬舍勾連、參差成片的古宅群落,仍舊顯示著不減當年的恢宏氣勢。

大蘆勞氏數百年生息繁衍,族群及基業日益龐大,后代子孫不斷另尋宅基建房,除老宅之外,還建有沙梨園、東園別墅、雙慶堂、東明堂、蟠龍堂、陳卓園、富春園、克中公祠等共十處宅院,且都大致沿襲了祖屋的規制和習俗。十處院落佔地二十二萬平方米,保護面積達四十五萬平方米,共同構成規模宏大全國少見的宗姓氏族民居古建群落,也勾勒出勞氏家族特有的民俗文化景觀。清代詩人吳必啟曾留詩贊大蘆,描繪出一幅近乎世外桃源的景象:“宅繞清溪聳秀峰,鬆林鶴友晚煙籠,小樓掩路斜陽外,半畝方塘荔枝紅。”新世紀以來,大蘆村先后獲中國歷史文化名村、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和國家4A級旅游景區等稱號,表明了政府與游客對這個古建群落的充分認可。

勞氏祖屋專門設有上書房與下書房,東園直養齋首開家塾先例,克中公祠建有家族書院,所有府第皆有專供生員和子弟讀書的場所﹔像“藝苑先覩”“健翮凌雲”“書田種粟、心地栽蘭”“東壁列圖書,任人教子教孫,善教家齊終有慶﹔園庭攻翰墨,當勉成仁成義,名成身立自流芳”之類的匾額、對聯隨處可見,均是勞氏崇文重教的實際例証。據介紹,從明末到清末的三百四十年間,勞氏男丁不足八百人,卻輸送出縣、府儒學和國子監文武生員一百一十二人,出仕做官的四十七人,獲朝廷封典的八十一人。是故,勞氏祖宅二進設有官廳,各類科名匾、誥封匾和賀匾十余塊赫然懸挂在四美堂、三達堂和東園各進的門楣上。

崇文重教傳統延續今日,族群依然有濃厚的攻讀習俗。據村民告知,目前全村總共兩千多人的勞氏家族,每年都有三十名左右的應屆生考入各類大學,佔比不謂不高。

當然,古民居最能彰顯勞氏文化底蘊的,還屬張貼懸挂於十處宅院各進門樓及中堂兩側的那三百余副楹聯。這批楹聯多為勞氏族人所撰,除一些世面常見的有關婚嫁壽祝、除舊迎新的條幅外,大都帶有十分鮮明的勞氏色彩。比如以敬祖為旨的,像“倚西北為鴻模北闕殊恩沾世德,挹南東之秀氣東蘭舊址發書香”之類﹔以報國為旨的,像“克盡興邦責,中全愛國心”“文章報國、孝悌傳家”之類﹔以持家為旨的,像“知稼穡之艱難克勤克儉,守高曾其規矩不愆不忘”“創業本為難念先人沐雨櫛風當日幾經況歲,守成猶不易望你輩粗糧淡食同戒勿愛奢華”之類﹔以修身為旨的,像“惜食惜衣不但惜財兼惜福,求名求利須知求己勝求人”之類﹔還有一些言志抒懷的,像“涵養功深心似鏡,揣摩歷久筆生花”“春亦多情鳥向枝頭催逸興,人其得意梅花窗外放詩懷”等等。這些楹聯修辭嫻熟、格律工整,具有濃郁的裝點書香門第、展露鄉風民俗、抒寫家訓才情的族裔文化特色。每逢年節和喜事慶典,后人都會在固有位置上用紅紙濃墨將原楹聯重新書寫張貼,以重溫先祖教誨,傳續宗族文脈,數百年從未間斷,已演化為家族特有的風俗習慣,形成當地彌足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離開大蘆,最為感慨的是在子孫不斷繁衍分居的情況下,一幢老宅為何能躲過無數次天災人禍,原樣不動完好保存四百年?何以進一步延續到將所有祖屋都能一概維護留存?其中可能會找到區位環境、經濟條件、分配方式等諸多客觀因素,但最重要的原因,或許在於勞氏家族的集體榮譽感以及族群內部的規范約束力。如果沒有強大的內在動力,如果不是刻意地保護,不可能保留至今。

《人民日報》( 2020年02月01日 08 版)

(責編:陳露露、許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