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龍州(邊城記)
《人民日報海外版》2024年9月23日第5版頁面截圖
龍州縣“人間仙境”景區。嚴造新攝
李素英正在織錦。龍州縣融媒體中心供圖
龍州縣上龍鄉甘蔗林海。龍州縣融媒體中心供圖
在弄崗觀測到的印支綠鵲。農正權攝
在弄崗觀測到的長尾闊嘴鳥。農正權攝
西南邊陲,有座城名喚龍州。地雖遠,景如畫卷﹔城雖小,物阜民豐。
從廣西南寧乘大巴向西南行,約莫400裡后,我又一次來到崇左市龍州縣。天還是那麼藍,卻似乎更低了些,剛才還如棉絮一樣的白雲,轉眼間變成棉花糖,一會又聚攏成大棉團。遠山更綠了,像毛筆的一捺,暈染得粗重而鮮艷。
“你好啊!去哪裡啊?”“去干什麼?”當地人這股子熱切勁,令本外向的我倒顯局促。行走龍州,人們總是態度和藹、笑容誠摯。
壯錦美
左江南岸,龍錦大道東側,城南幸福家園11棟,有間就業幫扶車間——“龍州壯錦世家工作室”。工作室裡,李素英正在織錦機前通經回緯,緊梭牽杼。
機器是木質的,當地叫“機楜”。整經、穿筘、走梭、打緯,均在“機楜”上完成。與以前見過的織布機不同,機楜有“花筒”起花。“花筒”的作用如同“軟件編程”,設計紋路。
“織娘”李素英47歲,是自治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龍州金龍壯族織錦技藝代表性傳承人。她10歲會織布,12歲能織錦。
“來啦!”李素英看到我,停下手中的活計,招呼道。她一身壯錦黑衣,盤著頭,笑起來臉紅扑扑的。她是“黑衣壯”,這一支愛穿長裝,族中稱“布傣”。
看我對紡織技藝感興趣,李素英主動介紹,“紗分公紗母紗”“竹板尖的是挑花尺,寬的是壓紗棒”“紋路多用菱形,有八角花、福田紋、雙魚紋”……
壯錦,與雲錦、蜀錦、宋錦並稱“中國四大名錦”。龍州尤以金龍壯錦最負盛名。
李素英便是金龍鎮雙蒙村板池屯人。板池屯有泉清冽,人善繡樂歌,號“美女村”。
但因這裡過於偏遠,4年前,李素英在當地文旅局的支持下,把工作室搬到城南幸福家園。這是個多民族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裡面2134人來自龍州全縣12個鄉鎮。
探索黨建引領基層治理模式,龍州在城南幸福家園成立社區黨支部。“亮身份、畫網格、定職責”,黨組織在社區治理、產業發展、穩定就業等方面發揮戰斗堡壘作用。
“我們親如一家人!”李素英說。
2019年以來,李素英依托工作室,開展壯錦技藝培訓,吸納群眾務工。通過“客戶點單、合作社派單、織娘接單”模式,工作室人均增收3000元以上。
“有30多人出師,織包被或背帶,有人能五六天做好。”
李素英連續多年推動非遺進校園,開設壯錦課,“周一周三在龍州鎮新華中心小學,周二周四在縣民族中學。”她累計培訓壯錦技藝超萬人。翻開研學記錄本,密密麻麻寫著客從何來:中國人民大學、東北農業大學、廣西民族博物館……
工作室頗溫馨,壯錦織品數不清。壁挂、繡球、香囊、口紅盒、茶杯墊,還有紅石榴花樣的吊飾。
往外走不遠,便是紅石榴書屋。來到書屋,我遇見海工。46歲的海工是哈尼族,從上金鄉卷逢村搬來,是鄉村公益性崗位養老協管員。
“社區推廣‘共學’,書屋有許多好看的讀本。”借閱簿上寫得很詳細,《家風十日談》《溫暖的家園》《我的書屋我的夢》……
海工熱情地邀我去她家做客。在6層,兩室一廳,挺明亮,門外放著丈夫收回來的花生和玉米,足有好幾袋子。
海工驕傲地向我展示女兒版畫畫作《釵於奩內待時飛》,去年在江蘇比賽獲了獎。“女兒很爭氣,開學要去讀本科。”她一臉笑意,帶著些許母親的驕傲。
在城南幸福家園,周邊200米內有著幼兒園、小學、農貿市場,住戶們也實現最少“一戶一薪”。
石榴千房同膜,千子如一。在這裡,各族人民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近5年來,龍州全縣11個行政村獲“自治區民族團結進步示范村”榮譽稱號,6個鄉鎮獲“自治區民族團結進步示范鄉鎮”榮譽稱號。
甘蔗甜
從龍州縣城往西北走,路邊的甘蔗田拔節生長,郁郁蔥蔥。待到水口鎮,甘蔗越發長得精神。
但見,田成方,蔗成行,路成網。
自家甘蔗田裡,共和村馱懷三屯村民農連芳在剝葉,用的甘蔗刀呈彎鉤樣。“剝掉黃葉,拔掉弱枝,好處多:便於光照通風,不易倒伏,病虫害少。”農連芳笑著說,“收成也會高!”
農連芳一身蔗農打扮,是村子有名的致富能人,流轉了150畝田種甘蔗。
我瞧見有甘蔗斷根,問她原因。農連芳解釋,甘蔗“種一年,收三年”,有斷根的是“宿根蔗”,已經砍過一回。
崇左被譽為“中國甘蔗之鄉”,是中國最大的甘蔗產區之一,糖料蔗產量連續21個榨季位居全國地級市首位。
收成如何?農連芳說上個榨季大概七八百噸,高糖品種單價能有540元。
我不由比起大拇指。她謙虛:“有人幫,有人教。”
近年來,有不少農技人員下鄉指導蔗農。像廣西南亞熱帶農業科學研究所何洪良等專家還幫他們組微信群,實時回答甘蔗種植管護問題。
“甘蔗一生中,需要鉀肥最多,氮次之,磷較少。”農連芳說,“這些以前我們哪懂!”
新時代變化還不止。11月砍蔗時,過去都是扛著一捆甘蔗走兩裡地,足有60斤。現在小田變大田,機耕路通到地頭,運輸車開進田。“來年也不用水牛翻地,那是開溝機的事!”
收獲時,農連芳一天雇32人幫砍甘蔗,能裝兩卡車。“砍蔗的給140元,削皮的給130元。”
共和村不遠處,水口口岸國旗飄揚,口岸西北一側,則是越南。農連芳的另一個身份是龍州順禧報關有限公司的財務兼報關員。
初伏第三天,她登錄“中國國際貿易單一窗口”網站,幫客戶申報通關。
2496件啤酒、運抵國越南、出境關別水口海關、成交方式FOB。保存提交,輕車熟路,農連芳很快完成出口報關單的整合申報。
“便利咯。”她感慨,“互市貿易以前按指紋申報,如今網上申報﹔以前現場核驗,現在人臉識別。”
水口互市區,我逛市場,正巧遇到十來名越南游客,托人翻譯了解到,他們從對面的越南高平省過來旅游,順便買些特產回去。
今年上半年,水口互市區通關車輛1.62萬輛次,同比增長26.86%,其中重車0.72萬輛次,同比增長27.78%,日通關重車最高達144車。
龍州的特產不單甘蔗,山坡上多種夏威夷果。走進水口鎮的龍州縣大德亞內食品有限公司廠房,工人們正給脫皮機增設流水線。這家民企來自浙江諸暨,扎根龍州8年。
30歲的現場負責人韓晨是四川宜賓人。他領我看了切口機、大冷庫,最為神奇的是“X射線異物檢測機”。它能給夏威夷果做“體檢”,及時發現壞果,提高品控。
韓晨說:“國人對堅果類食品要求高,夏威夷果算‘藍海’市場。我們從龍州果農處收購、加工,銷往北京、深圳、武漢、長沙等地,巴適得很!”
產業就是希望和未來。
龍州之名,相傳是縣中泉水有魚頭似龍,見之則五谷豐登。一路走一路看,我似乎見到圓滾滾的堅果在向我招手,路旁的甘蔗也長高幾分。
鳥兒歡
龍州人說,夏季天氣,“孩兒面,一天三變”。出發去弄崗,天像潑了墨﹔半路上下雨,瓢潑似的﹔到村時,大晴,青山頂蒸騰著仙氣般的霧。
“支部帶黨員、黨員帶群眾”,龍州催生“黨建+合作社+觀鳥經濟+農戶”帶富新模式,為村民打開致富大門。
逐卜鄉弄崗村在龍州東北部,因廣西弄崗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聞名。逐卜鄉向北,為大新縣地界。
聽說弄崗人保護生態,“觀鳥經濟”發達,我來一探究竟。
弄崗村汪那屯村民黃海鵬是名90后,10年前當上“鳥導”。“鳥導”意為專門帶游客賞鳥的導游。
“噓!”
黃海鵬領我,躡手躡腳穿入林中。石階略滑,耳畔傳來蛤蟆“咕呱咕呱”的叫聲。三轉兩拐,來到一處“林中小屋”。
小屋由木柱支撐,披著綠色的偽裝網。網前掏出小洞,是“機位”,供人觀看攝影。外面是一處鳥塘,水泥抹邊,坑中蓄水,鳥類來此解渴、洗澡,石頭上放著黃海鵬精心准備的黃粉虫。
鳥塘邊,金眼鹛雀在育雛,上體棕褐色,個頭比麻雀大點。
7、8、9月,拍鳥淡季,黃海鵬說,育雛時鳥才多。大多成鳥在7月間帶幼鳥外出捕食,可以觀測到的隻有白眉棕啄木鳥、蛇雕、金眼鹛雀等十幾種。
鳥塘是黃海鵬自己建的,有三個,向攝影發燒友出租“機位”,按洞收費。當地流傳一句俗語,“弄崗有一怪,破洞數著賣,一個五十百把塊。”
鳥塘是“稀缺貨”。村裡22位鳥導,僅45個鳥塘。為持續吸引鳥兒,黃海鵬每天到鳥塘投食。一天兩次,通常在6時和18時。
他笑盈盈地向我分享訣竅:“雉類愛吃苞米和稻谷,鵯類愛吃木瓜和香蕉,鹛類愛吃虫子。”
游客熱衷“上鏡顏值”“相機喂飽”。黃海鵬回憶:“有位游客,為一隻印支綠鵲,專程從北京飛來,兩小時拍到,當天返程。還有位退休的,為拍一隻長尾闊嘴鳥,在弄崗呆了11天。”
在黃海鵬眼裡,“觀鳥經濟”深刻轉變村民們的意識——從“打鳥吃鳥”到“愛鳥護鳥”。
過去,小賣部花1塊錢買皮筋做彈弓打鳥。現在,村民發現鳥窩立即保護起來。“在群裡發布觀鳥點,變現很快。一隻窩,多掙三千到一萬元。”
筑鳥塘,當鳥導,發鳥財。黃海鵬又辦起“小鵬客棧”做民宿,今年從春節到現在,天天有客人。“最多時,14間客房全滿。”
弄崗保護區累計觀測到260種鳥類。“明星鳥”弄崗穂鹛更是中國學者發現並描述和命名的第二個世界鳥類新種。
55歲的農喜建是村裡的護林員。他告訴我,兩人一組,從弄崗到隴防、那祿,快的話,巡邏一次一個上午。“亂砍濫伐的幾乎沒有,路上可見到鳥類、猴子還有鬆鼠。”
數據表明,弄崗保護區的森林覆蓋率從初建時的70%左右提高到現在的98.8%﹔觀測到的植物種類從1454種增至1842種﹔觀測到的脊椎動物從113種增至429種,增加2.8倍。
“鳥窩”變“金窩”。一路走來,歡快的鳥叫聲,伴隨村民們的笑聲,奏響龍州生態保護的新樂章。
《人民日報海外版》(2024年9月23日第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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