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兒山上兩棵“熱戀”的南方鐵杉勾勒出戀人擁吻的自然奇觀——“千年之吻”。蔣林林攝

初夏時節，來自上海的一對年輕情侶攜手攀爬華南之巔貓兒山。走到半山腰的八角田（小地名）時，他們被一片幽秘的樹林所吸引。於是，忍不住跨過狀元橋，沿著鬆木廊道，穿過秘境叢林，走進漓江之源，找到兩棵“熱戀”的南方鐵杉。抬頭仰望，南方鐵杉的浪漫不禁令兩人感嘆，隻見它們將枝干樹葉極力向天空舒展，勾勒出戀人擁吻的自然奇觀——“千年之吻”。

“千年之吻”只是貓兒山上的南方鐵杉景觀之一。貓兒山上擁有樹齡500—1000年的南方鐵杉1100多株，它們被譽為“鎮山之寶”。

廣西貓兒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以下簡稱貓兒山保護區）是世界上最具典型特征的、保存最為完好的原生性亞熱帶常綠闊葉林地區之一，主要保護對象為原生性亞熱帶常綠闊葉林森林生態系統、國家重點保護的野生動植物物種及其他珍稀瀕危物種以及水源涵養林。遺憾的是，南方鐵杉作為一種衰退類型植物物種，其群落自然更新能力極差，在貓兒山保護區內的自然環境下很少發現新生幼樹。

近年來，貓兒山保護區通過不懈努力，終於讓南方鐵杉實現后繼有“樹”。近日，記者應邀走進貓兒山，實地探訪南方鐵杉的前世今生，見証貓兒山保護區如何續寫鐵杉千年傳奇。

“生態水塔”功不可沒

貓兒山是南嶺山地越城嶺主峰，頂峰海拔2141.5米，為五嶺之冠。山體主要由5億年前的古生代加裡東運動早期花崗岩構成，地層古老，山體狹長，山峰高峻。貓兒山保護區內海拔2000米以上山峰有10座，海拔1000米以上山峰有68座。

貓兒山到處是神秘的原始森林。長期以來，這裡時不時為科研人員送上驚喜“大禮包”。1976年2月，在貓兒山八角田一帶，發現較大面積連片的南方鐵杉林，具有很高的保護價值。同年5月，成立貓兒山保護區，對其進行重點保護。南方鐵杉也成為貓兒山“鎮山之寶”。

南方鐵杉，鬆科鐵杉屬，是第三紀孑遺植物，與銀杏、水杉齊名，被稱為“活化石”。其為高大喬木，樹高30米以上，樹皮如青銅鎧甲，枝條呈“傘骨狀”向天空輻射，適應高寒多霧環境。其根系能固化貧瘠山地，樹冠攔截雲霧形成“水平降水”，是高山地區的“生態水塔”。

在貓兒山海拔超過1700米的山峰上，受山頂大風的特殊環境影響，形成了一種特殊森林類型——高山矮林。南方鐵杉呈帶狀分布於高山矮林間，樹形高大，樹姿雄健，猶如鶴立雞群。南方鐵杉如同一座座“生態水塔”，維護著高山矮林下的濕潤環境，使得林下苔蘚類植物異常繁盛。

途經一片南方鐵杉林時，廣西桂林貓兒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處科研科科長張建華神秘兮兮地說：“帶你見識幾種神奇生物！”跟著他鑽進南方鐵杉林下，記者瞬間被驚到，隻見數十叢極罕見的水晶蘭，零零星星布滿附近幾個小土丘。這種晶瑩剔透的神奇生物，被稱為幽靈之花，在某些地方曾因發現一叢就登上了新聞，頗受大眾關注。此外，在鐵杉林下，還隱藏著瀕危植物野生金線蓮。這些野生珍稀物種生長需要濕潤、良好的生態環境，而這片南方鐵杉的庇護，自然功不可沒。

2004年，貓兒山保護區科研人員與志願者在轄區內開展聯合考察，登記造冊統計南方鐵杉為1100多株，樹齡多為500—1000年。同年4月，貓兒山科研團隊在貓兒山北面“猴子坳”附近的原始山谷中，發現了貓兒山千年鐵杉王，其生長於海拔約1900米的隱蔽山谷，周邊植被以南方鐵杉群落為主，谷底溪流環繞，生態環境原始。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貓兒山的南方鐵杉主要分布於海拔1400-2000米之間的山峰，且均為數百年樹齡的古樹，長年經受高山大風的吹刮，有時還要遭遇極寒霜凍天氣的摧殘，偶爾有一兩棵古樹會樹干傾斜或整株倒伏，貓兒山保護區都開展緊急救護，用鋼管支撐、鋼線拉扯的方法把它們扶正。有時在資金實在緊張的情況下，也會及時用竹木作支架，勉強扶正。盡管如此，記者還是見到一棵南方鐵杉樹干逐漸干枯，漸漸失去綠色生機。

值得欣慰的是，在貓兒山保護區的守護下，這些古老的南方鐵杉歷經風吹雪壓，絕大多數依然煥發勃勃生機。

貓兒山八角田一帶分布著較大面積連片的南方鐵杉林。蔣林林攝

南方鐵杉后繼有“樹”

2025年3月下旬，貓兒山保護區在約海拔1600米的庵堂坪（小地名），野外回歸人工培育的南方鐵杉幼苗100株。這已是貓兒山保護區開展南方鐵杉第二次野外回歸。

南方鐵杉分布范圍狹窄，作為一種衰退類型植物物種，其群落自然更新能力極差，在陰冷潮濕的林下極難發現幼樹，群落極其脆弱。盡管貓兒山有著面積不小的南方鐵杉群落，且自貓兒山保護區成立以來，一直在致力於絕對保護和用科學方法促其更新，然而，成效並不顯著。

在自然環境下的森林裡，一粒南方鐵杉種子要找到生根發芽的地方，絕非易事。南方鐵杉喜陽，成熟的南方鐵杉生長在林冠最上層，林下則長滿茂密的灌叢，還鋪滿厚厚的苔蘚和落葉。此外，南方鐵杉雖名為“杉”樹，實則屬於鬆科，它們的種子藏在一顆顆小鬆果裡，那正是老鼠、鬆鼠等野生動物的所愛。

為了更好地保護和擴繁這個珍稀古老物種，2000年以來，貓兒山保護區在九牛塘建立珍稀植物園，利用人工扦插繁殖技術培育南方鐵杉種苗。經不斷研究和實驗，南方鐵杉人工扦插繁殖成功。

貓兒山保護區科研團隊為培育南方鐵杉幼苗，不得不與時間賽跑。與扦插繁殖模式不同，種子培育是一個新的課題，也面臨著更多的困難。“每次採種的時間點，我們都很緊張，南方鐵杉受氣候異常和虫害影響，自然授粉成功率低，成熟后球果迅速開裂，種子容易隨風飄散，人工採收窗口期僅7-10天。”張建華介紹，南方鐵杉還需長達6-8個月的低溫層積處理打破休眠。

南方鐵杉種子休眠期長達數月，種子萌發需持續濕潤、弱光及20℃左右溫度，自然條件下發芽率不足30%。常規催芽方法屢屢失敗，貓兒山保護區科研團隊轉而模擬自然環境，將自然陰干種子埋入濕潤沙土冷藏。經過近半年沙土冷藏后，播種到苗床，約一個月后，首批嫩芽破土而出，最終約2000株幼苗在溫室棚中舒展新葉。

在培植南方鐵杉幼苗方面，貓兒山保護一直摸著石頭過河，在實踐中不斷解決新的問題。譬如，科研人員將小幼苗移入營養杯進行精心培育時，由於裸根苗沒有原土，以致土壤微生物失衡造成幼苗瀕臨死亡。於是，科研人員想到採集原生地土壤的辦法，重建生態微環境，移植在營養杯中的小苗才起死回生。

與銀杉、冷杉相似，南方鐵杉也是極慢生的樹種，幼苗年生長高度僅約10厘米。2025年3月，貓兒山保護區科研人員對2022年移植的南方鐵杉進行測量，移植時株高75厘米的幼苗，測得株高90厘米，3年生長量不足30厘米。

如何更好地救護南方鐵杉古樹，並讓這一古老的樹種后繼有“樹”？2003年，貓兒山保護區發起古樹認養活動，南方鐵杉是主要樹種之一，通過該活動籌集了部分資金，用於南方鐵杉病虫害防治和人工育苗技術。2004年，貓兒山保護區科研團隊在南方鐵杉幼苗人工繁育技術上實現突破，南方鐵杉扦插技術獲廣西科技進步三等獎，為種群落恢復奠定基礎。

貓兒山保護區科研團隊於2020年成功培育南方鐵杉實生苗。當年雙管齊下，用扦插技術和種子育苗，培育幼苗約2000株，且移植成活率高。2022年在九牛塘珍稀植物園進行南方鐵杉野外回歸100多株，成活率80%。2025年3月，在庵堂坪再次進行南方鐵杉野外回歸100多株。至今，貓兒山保護區已進行南方鐵杉野外回歸200多株，且長勢良好。

“南方鐵杉野外回歸對貓兒山南方鐵杉群落保護及恢復意義重大！”廣西桂林貓兒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處負責人唐忠香說，此舉將極大地促進貓兒山原生植物群落的發展。

科學守護“三江之源”

“這裡是我國生物多樣性熱點地區之一，同時也是具有國際意義的陸地生物多樣性關鍵地區——南嶺山地的重要組成部分。”唐忠香介紹，貓兒山保護區主要保護對象為原生性亞熱帶常綠闊葉林森林生態系統、國家保護的動植物物種和漓江源頭水源涵養林，而南方鐵杉正是重要珍稀樹種之一。

根據《貓兒山保護區森林生態系統服務功能評估報告》，貓兒山森林生態系統年調節水量近億噸，淨化水質總價值量為26441.05萬元，貓兒山保護區森林生態系統年保護生物多樣性總價值量為28585.35萬元。貓兒山不僅提供人類生產生活所需要的資源和環境條件，同時還提供了多方面的服務功能，如涵養水源、保育土壤、固碳釋氧、淨化空氣、保護生物多樣性以及文化功能和其他支持功能，對維護漓江流域的生態安全和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作用。

經國家有關科研人員考察探測，在貓兒山保護區八角田一帶，發現了世界罕見的高山濕地，其沼澤地深厚的泥炭土涵養數百萬立方米水源，使貓兒山森林總貯水量相當於5座庫容量為1000萬立方米中型水庫。

中國工程院院士沈國舫曾說過，貓兒山上這片世上罕見的高山濕地，具有重要的地位和極高的研究價值。

貓兒山高山濕地孕育的“三江之源”，即漓江、資江、潯江的源頭，位於貓兒山保護區海拔1950—2000米的地帶。貓兒山陡峭的山嶺在山地頂部成為平緩的台地，有一片面積381.6公頃的“盆地”，呈現較為典型的江源地貌，形成罕見的南方山地沼澤景觀。因其有八條大的水溝往下流，故名“八角田”。這裡原始森林茂密，樹木、藤蔓、石頭都布滿苔蘚，常年相對濕度約95%。

高山濕地之中，地形起伏小，水塘密布，泥沼、炭泥土鬆軟深厚，一般深約1.5米，最深達2.5米，經常飽含水分，春夏水位常高出地面，秋冬枯水期用腳踩地面可見積水溢出。科學研究表明，貓兒山保護區內的林地吸水量可達4738萬噸。發源於貓兒山的主要河流有39條，其中流向漓江的有19條，為桂林人民生活、旅游觀光提供了穩定豐富的水資源。貓兒山森林沼澤濕地因區位重要、生物多樣性豐富榮獲自治區重要濕地認定書。

八家田一帶的高山濕地，正是南方鐵杉較大面積集中連片分布的區域。南方鐵杉作為高山生態系統的重要“水塔”，根系能固化貧瘠山地，樹冠又能攔截雲霧形成“水平降水”。南方鐵杉與高山濕地之間，或許隱藏著更多不為人知的“生態秘密”，期待科研人員去解密。

近年來，貓兒山保護區不斷改善基礎設施條件，持續加強巡護監測，建成12個管理站、1個檢查站、1個鳥類環志點、2座瞭望塔，配備100余台紅外相機，建立了野外防火監控系統。同時，建成廣西漓江源森林生態系統國家定位觀測研究站（以下簡稱漓江源森林生態定位站）。漓江源森林生態定位站建在保護區實驗區內，配套有不少科學觀測試驗平台，包括2座綜合觀測塔、6處氣象觀測場（站）等。貓兒山保護區科學研究活動頻繁，吸引了來自廣西師范大學、中國農業大學、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桂林理工大學、中南林業科技大學、南寧師范大學、廣西壯族自治區中國科學院廣西植物研究所等高校和科研院所的科研人員進站開展研究工作。

近5年來，在漓江源森林生態定位站開展的項目共計40項，獲授權專利35項，制定地方標准3項。這些研究及成果為科學保護漓江提供了有力支撐。

唐忠香介紹，近年來，貓兒山保護區陸續發現大批動植物新種：2013年發現植物新種貓兒山大戟，2017年發現兩棲類動物新種貓兒山掌突蟾，2020年發現植物新種南嶺景天和褶萼鳳仙花，2024年發現植物新種貓兒山香茶菜……數據顯示，目前，貓兒山保護區共有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12種、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60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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